喝茶与文化

 庞白

    喝茶是体现学问、品位的体面事。这是一位喜欢喝茶而且有学问的朋友告诫我的。之所以讲是告诫，是因为，他既讲得特别严肃，布道一般，又讲得意味深长，就像自言自语。

    在现实生活里，我发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能把茶喝得通上下五千年，可纵横数万里。他们不但喝出了生活的滋味和真谛，而且喝得自身涵养迅速提高。对这种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让我一想到自己喝了那么多年的茶，除了觉得喜欢喝，觉得茶的味道对自己的口味之外，真没喝出什么高大上的名堂。与人家喝得那么形而上不是有差别的事，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对他们的佩服，是没有一点虚假的佩服。我对别人能而自己不能的事，会佩服，会刮目相看。我觉得这是可以聊以自慰的事。

    小时候，我自然也是不喜欢喝茶的。小孩子有几个喜欢喝茶的呢？茶的味道虽然千差万别，但万变不离其宗，茶的味道大多都是往苦里窜。自找苦吃，才没那么傻呢！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长大了的时候吧，慢慢也喝起茶来。先是看到别人喝也随着喝，然后在外吃饭应酬泡茶馆时喝，再然后是自己有事没事泡来喝。自己泡茶也有一个过程，先是泡一杯解解渴，然后是泡一壶有一杯没一杯地喝，再然后是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这期间“没完没了”习惯性地喝。

    当然，也有些人是不喝茶的。有人不习惯喝，有人不喜欢喝，有人不敢喝，有人舍不得喝。不习惯喝的人觉得喝茶和喝开水没什么区别，都是解渴；不喜欢喝茶的人说受不了茶的苦涩味；不敢喝的人是怕沾上了星点茶水会兴奋得睡不着；舍不得喝的人最没劲，他们觉得天天喝茶会花去很多钱。后一种人千万不要鼓动他们喝茶，应该提醒他们观音土也可以填肚子而且免费！

    相对上述这四种人而言，我算是喝茶的人。小时候不喜欢喝，长大了喜欢；小时候怕苦，长大了觉得苦也有苦的味道——吃苦有时也是人生的乐趣之一。但把喝不喝茶、会不会喝茶作为一项评判文化品位的标准，我还是不感冒。如果一定要这样评的话，那么目不识丁的人喝茶就是胡来了？人家就不配茶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然而，在我们的生活中，就偏有这样一帮人执著于此，没有什么他们不会往文化上拉，没有什么他们不会往品位上扯的。栽棵葱他们也能搞出一个葱文化展览、研究会什么的。我有时甚至觉得如果让他们看见我外公用木桶挑水浇淋地里庄稼的话，说不定他们真能整出一个“木桶淋菜文化”来。生活中的事情，非得用“文化、品位”不足以形容、以示隆重吗？

    有文化，有品位，当然是好事。但是喝茶就是喝茶，未必就是坏事。姑且别论文化，先还原事情的单纯面目也挺好，否则茶还没喝就先想到文化这个事情，似乎也颇累人的。有些东西，只是生活的必需和习惯，就像美国人动不动嚼口香糖，法国人有事无事来杯咖啡，菲律宾人嘴里总含着槟榔，我家邻居五婶嘴里闲话没停过……本质好像是一样的。

    当然，有人总结出茶文化，分享给喝茶的人，使喝茶的人能喝出更多滋味，也是必要的。没必要的是，喝一杯茶也装得很有文化很有品位的样子，毕竟喝茶是一件乐事，而不是一种研究。研究是专家学者做的事，喝茶找乐是如我者喜欢的人的事。仅此而已。如果喝茶喝得满街都是专家，就没什么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