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外两首）

阿寅

祖母的眼睛瞎了

祖母的白天就熄灭了

祖母的耳朵好使

是长出的另一双眼睛

祖母看不见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

祖母从声音辨别我们的远近

我们是祖母听大的

被祖母听大的我们，像蒲公英的种子

跟风一起吹向异乡的土地

祖母听不见我们了，但

阳光灿烂的日子，祖母坐在堂屋门前

从记忆深处，取出我们的声音

捋直，摆好

像一根根琴弦

轻轻拨响

祖母乐了

祖母的听觉里

一个人的小院，满地的儿孙

抑扬顿挫

父亲

父亲把犁铧当作自己的命

父亲用一生把自己的命磨得亮亮的

一年一年

一茬一茬

在他的土地上

反反复复地耕耘

最后一茬

父亲把自己种进地里

父亲没有发芽

父亲埋得很深

在月光朗照的夜晚

父亲把梦托到麦子的尖上

父亲的梦在麦子的尖上

就像一颗率意的露珠

微风中，摇摇晃晃

母亲的嫁衣

母亲的嫁衣

是我外奶

用三斗麦子换来的布

做的

母亲是小脚

但她走在田野里的脚印

像欢快的鼓点

麦子扭起来了

苞谷扭起来了

谷子和糜子也扭起来了

就像解放那年的秧歌

父亲死后

母亲一天天苍老

她的小脚再也迈不出自家的院子

但她在田野踩出的鼓点

依然，招呼着庄稼们如期舞蹈

母亲临死的时候

我们兄弟姊妹

就像母亲的庄稼长满她的周围

母亲看着我们，眼里焕发出最后一次光彩：

“把我的嫁衣拿来。”

母亲的嫁衣

一生只穿过两次

一次是她出嫁的时候

一次是她入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