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醅子

                                                         王金云
世上的万事万物，单独拆开来看，总有缺憾，然而联合起来看，这世界几乎是完美的。老天无为而公平，所造之物不管良莠，并不去刻意存毁，而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事物的丰富性往往可以相互弥补。比如酒，就是一样很有争议的东西，毁誉参半，纠缠着无尽的是非曲直。这也难怪，酒性复杂，手撑得太长了，管了许多美好的事，也干了不少令人憎恶的勾当。于是，老天就要创造出一样东西来弥补它的缺憾。对酒而言，甜醅子就是这类东西。

甜醅子，与它同类的大概还有醪糟吧，也有叫酒酿的。甜醅子也是西北地区的一种传统小吃。采用小麦、青稞、大燕麦煮熟晾温，调拌酒曲保温发酵而成。若论品相口感，刚好倒过来，应该是燕麦为上，青稞次之、小麦第三。

这东西天生干净，整个蒸制发酵过程中，从原料器具的处理到操作环节，要绝对干净；如果掺入杂菌，本来酒味醇香甜糯的尤物，就会变成酸臭腐恶的腌臜货。

甜醅子的营生，与流行西北的另一样小吃酿皮子颇为相似。大多数为穆斯林家庭经营。依然是号帽、盖头的穆民着装，依然是青花盆罐青花碗勺，依然是独有韵味的吆喝，依然是极具亲和力的热情招待。围餐用的桌几，上档次的应该是老式的明清式样的桌凳，伊斯兰风格的伞盖遮护其上，地域、民族风情的元素就完整了。但是，现如今好多用新式的桌凳和餐具，大大减弱了地方小吃文化的纯正厚实韵味，就像一身西装，头顶瓜皮帽，脚踩凉麻鞋，显得别扭而滑稽。

甜醅子的食客，照样是年轻人居多，小孩也是甜醅子碗里搅勺子的常客。我的孩子出生在兰州，是外奶奶心尖尖上的一疙瘩肉，自小就让甜醅子给吃上瘾了。我们带他上街，到兰州西关十字甜醅子摊摊前他就腿软得走不动了：“妈妈，我们喋一碗甜醅子了再浪唦，我奶奶说着哩，这个马爷家的甜醅子是兰州城里最好吃的一家。”“最好吃”的“好”字拖得长长地，就像一串口水。嘿，这小子吃油了！我心想。其实我和老婆也是好吃这一口。吃完这似醉非醉的甜醅子，还捎带了三、四碗，是给太爷和姥姥他们吃的。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儿子涨着个小酒脸，高喉咙大嗓门地满大街乱喳喳，动作也不老实了，好像吃了酒糟的羊羔子，扯着缰绳斜扭着屁股胡尥蹶子哩。当街现事，我俩的尴尬自不待言。我问他娘，平时好着呢，怎么今儿个就吃醉了？他娘说，刚才喋了两碗！哦，我这才明白是咋回事了。

还有一种吃法。一次多买些甜醅子，放入冰箱里冷藏保存，夏季热天里回家进门，取出盛上一碗、加点冰凉的白糖水或者是蜂蜜水，喝上一碗，那才叫个爽快。

甜醅子吃多了也醉人，但是和那白酒的醉法是两码事。甜醅子有醉意，是微微的醉意，是那种温敦绵柔的醉意，这样的醉意让人惬意受用，让人兴奋而不迷糊。这样的醉意半个小时就消退了。白酒就没有如此的温柔厚道。

我喜欢试着把复杂的问题往简单里看，因为我不是那种脑子里长满褶褶的聪明人。说实话有点笨！

中庸其实原本并非一种思想，而是自然法则。人们看到了自然现象，剖析领悟了天道规律，在认识上就会形成观念，这便是思想。什么是中庸？对这种中国儒家的思想精髓，历来解释庞杂精微，注疏汗牛充栋，让中国知识分子穷其一生，也有人仍然是不得要领。以我陋人之见，中庸就是自然界的一种稳定和谐状态，在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上，就是不走极端废偏激，坚持和合弃乖戾，居中守度而兼善两头，仅此而已。

中庸并不是所谓的圆滑、和稀泥。和合守度不偏激与圆滑、和稀泥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尊重客观讲原则，后者则是主观随意无原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依我看，甜醅子就是中庸之物。他在酒与水之间扮演了居中守度、兼善两头的角色，去了酒的激越峻烈，得了酒的醇厚绵长，又不似水的寡然淡定，空相禅味。这不是中庸是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社会中的人，如果按照平常、非常的标准分类，在分布上也应该是橄榄形，就是中间大两头小。大的就像甜醅子，小的好比那烈酒和水。象水的，是圣人圣德，“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其境界高不可攀，并非常人力所能及，是人生崇尚的理想境界。象甜醅子的，就是数量居多的人格健康的良民百姓，是支撑社会运作发展的主力军，是经过正常教育修养就能实现的人生归宿。象烈酒的，情况就没有那么了然，复杂了许多，难以用一两句话表达清楚。然而，如同酒的世界，缺少了烈性的白酒，这酒世界也就有了缺陷一样，人类的整体内涵和色彩体系在其完整性和丰富性上大打了折扣。

如此说来，对“道法自然”这个形而上的哲学理念，我们又可以在甜醅子这个形而下的具象事物上找到了一个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