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三叔

                           王春芳

     我的三叔去世已经三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时间可以冲淡他留给亲人们的那份巨大悲痛，但怀念却深深的藏在心中，怎么也抹不去。

三叔才五十几岁，生活的担子压了他一辈子，他是在工程队搞副业时，不慎从架子上摔下来要了命的。噩耗传来，远在青海的我只觉得晴天霹雳。

五月份我奶奶病重，我们所有在外面的人都回家探望，那年‘非典’盛行，奶奶不让三叔外出。等八月份‘非典’疫情有所控制，奶奶的病有所好转时，三叔又回工地去了，那次是他在家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结果没到一个月他竟出事了。

三叔是一个苦命的人，我奶奶常常给我讲父辈们的故事，我父亲是老大，太爷爷因为他是长孙单喜欢他，奶奶生的稠，二叔小我父亲两岁，而我三叔小我二叔一岁。在我三叔还在我奶奶肚子里的时候，奶奶曾故意三次伤害他，想把他流产，那时计划生育政策还没有实行，所以穷家加上孩子多，连喂养都成了问题，尤其对妇女们的身体更是一种摧残。按照土办法，我奶奶在做饭时，抓一把灶火里的草木灰，用凉水一冲就往肚子里灌，结果闹的肚子痛，闹的三叔在奶奶的肚子里一天都没动，就是没流下来。第二次奶奶也是用这个办法，只是喝了更多的草木灰，第三次奶奶钻到冰凉的深水里，冷水淹过了奶奶的腰身，呆了半天，差点没把奶奶冻坏，可三叔最终还是安然无恙的生下来了。三叔生下来就缺吃少奶，因为二叔还小，也要争奶吃，饿一顿饱一顿，穿不暖睡不好，就那么艰难的生存了下来。三叔是一个孝顺的硬汉子，因为弟兄多[他后面奶奶又生了四个男孩，其中两个夭折了]所以三叔也没念几年书，十几岁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父亲念完机校十七岁时进了西固热电厂，成了公家人，二叔体弱多病，没上学，四叔五叔学习好，一直没停。土改后，我们家被划成了富农，太爷受不了三天两头的批斗，一截绳子结束他的生命。把不幸留给了我的爷爷和二爷[我爷爷弟兄也六个，四个弟都是公家人]。每当逢年过节，或者冬天下了雪，乡里的街道都是由当地的地主，富农去打扫的，我爷爷身体不好，每次都是三叔替着去的，我爷爷总是歉疚的说；真难为了三儿，年轻轻的跟着老头老奶奶屁股后面扫大街，同龄人见了脸上多抹不开啊。可三叔总是乐呵呵的，看不出有多么的难堪或不高兴。

三叔在生产队里是强劳力，一个顶三，他人缘极好，而且他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他爱学习，是个多才多艺的人，爷爷是他的老师，即教会了许多字，又教会了算盘。只要是能读的书，报纸，他都不放过，而且过目不忘。对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还有国际上的新闻，没有他不知道的。除了看书，他还喜欢爱模仿人，什么样的人的讲话，姿态，他学的惟妙惟肖，简直是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人们都爱和他一起干活，因为和他在一起一点都不感觉累，相反还很快乐。那时候没有电视，每家都装了一个木头匣子的小喇叭，那是他获得信息的最好途径。

他虽然年纪轻，但他唱的‘财保神’很好，懂得其中的根源和奥妙，他的秧歌曲更是一绝，高亢，嘹亮，一嗓子下来，全场哗然。三叔还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每天早上他五点多起床，洗漱完之后把水缸挑满，把院子打扫干净，再把羊放出圈，把猪食准备好，然后跟着喇叭做早操，还跑到村头喊几嗓子，然后随大家一块下地干活。他不但起的早，而且很能干，衣服，鞋子破了都是自己补，他是左撇子，但补鞋的手艺尤其好，家里人的鞋都是他补的，补的即好看又耐穿。三叔的干净是人人皆知的，虽然是庄稼人，每天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从没看过他穿过有汗渍的衣服，每天下工，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洗脸洗头洗脚擦身换衣服。我三叔长的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一张国字脸，留着一头板寸，很精神。那时我还小，他总让我给他擦背，我清楚的记得他的前后心有两颗长的很对称的很大的痣，我爱抠那俩痣，三叔就念关于痣的顺口溜，“痣痣记心康，一世千年喝清汤，”，“痣痣记肋巴，金子银子装满两抽匣”“痣痣在下巴，全国上下我占下”我不明白这些意思，三叔就说“我的命苦，一辈子吃不了稠的，尽要喝稀的”。三叔小的时候兄弟多，可成了家孩子又多，他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计划生育虽然很紧，无奈我奶和三婶是个老脑筋，不生儿子不罢休，政府罚粮罚款，搬东西，三婶东躲西藏硬是把儿子生下了，可家却成了四面徒壁，为了养家糊口，三叔四十多岁了还要外出打工，他是一个好电工，可电工意味着危险大，每次回家，他隐藏了外面的辛苦，穿着一新的站在大家面前，总是笑呵呵的说着工地上的趣闻逸事，赞美着家里的可口饭菜，又一天不歇的把挣来的钱用在建家立院上，他喜欢早上把院子打扫干净，再洒上水，把收音机放开，生上小炉子，把全家人的杯子洗干净，把小桌子抹净，然后把刚开的水灌到暖瓶里，再用暖瓶的水泡茶喝。他很辛苦，压力很大，但他很会生活，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收麦子的时候，他的麦田里一天到晚笑声不断，他很爱他的孩子们，从不打骂他们，他说“孩子们，现在进入文明时代，你们要喊我爸爸才对，不要再叫‘阿大’。他的小女儿调皮的说，我们干脆叫你‘爹的’叫娘为‘妈咪’。惹得邻地的人都哈哈大笑。他有一份果园，侍弄的很好，一年要摘上万斤的红富士，每年下果子时他就爬上树，让我弟给他拍照，说这是很美的画面，留个纪念。三女儿考上了大学本科，他很高兴，因此五十多岁的他，不得不又卷上铺盖到工地打工。我小叔和几个亲人到工地去运他遗体的时候，和他一块的工友们都各个流着泪，都说他是一个大好人，是他们的‘开心果’，在路过的一个陡峭的悬崖上，还醒目的留着三叔用木棍写的几个大字‘不到长城非好汉’。三叔走了，操了一辈子心，受了一辈子苦，他很平凡，平凡的像地上的一个石头，树上的一片叶子，但他的一生如果不是那么坎坷，不是那么贫穷，他也许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是一座高山，是一棵大树。三叔，请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你，你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